傍晚时分,刘俭正与董少元等军士们在小院内同坐一桌用晚膳,这时店伙计跑进来通报,说有西洋人来找,刘俭估计是方斯谷找来了,跟店伙计出门一看,还真是方斯谷等几人。
“刘千户,你说要请我喝酒,我就带着朋友们来了。”
方斯谷说着一口蹩脚的大明官话,意思也是直来直去,刘俭笑道:“这当然没问题,方教官!你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么?”
“哦……好滴!”方斯谷说罢,指着身旁一名个头高大,体态有些发胖的中年人道:“这是我的家乡朋友安尼,擅长步炮协同训练作战,很受孙老先生看重,一个月能领三两银子的薪水。”
名叫安尼的胖教官便微笑着拱了拱手,方斯谷又指另一名约三四十岁,看上去比较文雅的瘦高个子洋人介绍道:“他叫鲁未略,是军械局的枪炮匠师,在我们这些朋友中薪水最高,一月领六两银子。”
刘俭有些惊讶,县令一个月才三两多银子的俸禄,这洋人竟能领六两,看来应该是在造枪铸炮方面有些独到的技术,见鲁未略行礼,便笑着拱手还礼。
另还有火器教官马科斯、李尼克,在方斯谷介绍下一个个认识,刘俭让几人在外等一下,自回独院叫上董少元等十名军士,与方斯谷、安尼、鲁未略等一共十六人离了客栈,一落往城西自蜜水河边南下。
上午去王庙街碰上楼铺没开门,刘俭自是想补齐这个遗憾,正是夜幕初临,华灯初上之时,王庙街两侧店铺灯火葳蕤,行人三三两两,好不热闹。
眼见街边有一家楼馆高有三层,门头挂着书有“春乐院”的匾额,里面传来阵阵丝竹之声,门前有正有两名姑娘陪着送走客人,一名姑娘挥着手绢喊道:“李爷得空还来呀!”
那李爷回道:“省得省得!怎能忘了你这小妖精!”
这调笑的调调看得刘俭大笑,便叫上众人直接登门而入,一楼堂上已围坐了几桌客人在吃酒,个个依红偎翠,都带着姑娘,席间不时传来一阵阵猥琐狭笑。
这是一般粗俚客商到院里喝花酒,或者是打茶围子宵夜,就是图个气氛,正常花不了多少银子,但二楼以上都是雅间客房,那是可以留宿的,消费就高了。
一大群军士闯入,里面的姆娘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张罗,但看有五名西洋人,顿时直皱眉,笑容僵在脸上,而且军士们都穿着一样的军服,互相推挤,挤眉弄眼,也看不出谁是上官。
刘俭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,高声叫喊道:“那个谁!先来桌点心,上茶!有果酒黄酒都来几壶,容后上酒菜!叫两个嗓子好的姑娘下来唱曲,咱兄弟们喜欢在一起凑个热闹。”
姆娘一看就撇下一众军士不理,上前语带讨好地媚笑道:“看来这位哥儿是他们上官了,不知你们是登莱张总爷麾下,还是另一位登州营张总爷麾下?”
时人称总兵为总爷,或称大帅,但此时登莱镇有两位总兵,一位是登莱总兵张焘,另一位则是登州总兵张可大,兼领登州营,恰好两位总兵又都姓张,一不小心会弄混淆。
“俺们是青州府来的,这是俺们刘千户!”
一名军士嘴快主动接话,刘俭顺着话头道:“不错!我们是从青州到贵地公干,得空出来逛逛。”
“既如此,请刘千户带军士们到里间坐,以免吵到楼上贵客。”
姆娘伸手指了指正堂后面,刘俭看正堂外只有一道廊房,前门正对着街道,此处一般是晚上穷狭客们落坐凑趣之处,确实有点寒酸,便欣然同意。
于是一群人穿过楼梯走廊,里间虽小一点,却装饰精致典雅,里侧还有个垂了一道帘子的小间,很快有四名小婢端着茶果点心进来上齐,不过是一些寻常瓜子、葵花子、桂花糕、绿豆糕、杏仁饼、桔子、糖炒栗子等干果之类,一群粗鄙军汉也没啥讲究,闹哄哄嬉笑直接开吃。
只是姑娘们却假清高,似乎是给一些低层军士们唱曲不乐意,刘俭打发跑堂小厮催了几次,才有一名二十来岁的姑娘怀抱琵琶,带着三四名乐手进了小间,将珠帘放下,看得人面隐隐约约。
那姑娘在调试琵琶,乐手也在调弦,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婢出来道了个万福,抬头看着刘俭眨了眨眼,小心冀冀道:“这是奴家姑娘王楚楚,曲艺在登州王庙街虽算不得顶尖,在春乐院却也是数一数二的,敢问军爷要听什么曲儿?”
这……刘俭可不是风月场老手,一个青楼初哥哪里知道什么小曲,其余军士们就更不知道了,至于方斯谷,他们完全是看稀奇,茶果一上来就饿死鬼一样胡吃海喝。
不过不要紧,刘俭不知道小曲,却还知道一些名曲,于是笑着道:“叫楚楚姑娘先唱一曲牡丹亭吧!”
“牡丹亭是昆曲,奴家姑娘不太会,能不能换个别的小曲?。”
人在大明,连《牡丹亭》都不会,这怎么可以?刘俭后世很喜欢听温如华版京剧《牡丹亭》的,不禁脸一沉,不悦道:“就唱牡丹亭,不会就让你家姆娘换个人来!”
小婢听了一呆,扁扁嘴快哭出来,委委屈屈地转身进了小间,一会儿,几声清脆有节凑的云板声“嗒嗒”响起,二胡、笙笛跟着伴奏。
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,人立小亭深院,炷尽沉烟,抛残绣线,恁今春关情似去年……”
这唱得什么鬼腔调,与刘俭后世听过的四平调差得太远,但既然是自己点人家唱的,此时也不好叫停,估计方斯谷他们应该是没吃晚饭就来了,便叫来跑堂小厮,点了一桌酒菜,果然几人大喜。
酒菜慢慢上齐,刘俭在客栈也只吃了个半饱,此时再随便吃了点,给方斯谷五人劝了几轮酒,里面小间终于停下来了,大概只唱了几个段子,没唱完整。
刘俭打赏了几颗碎银子,约值一两半,干脆将她们打发走了,惹得那楚楚姑娘主婢二人气呼呼的,行礼告退时眼神语气满是幽怨。
酒足饭饱,耳根清静,刘俭决定谈正事了,朝方斯谷拱了拱手道:“方教官!如果我以更高的薪水聘请,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去安东卫?”
“安东卫在哪里?如果有码头可以出海就可以考虑。”
方斯谷擦了擦油腻的嘴角,点了点头。刘俭笑道:“安东卫就在海边啊,原是备倭的军卫,你们若愿意去,先给四两银子的月薪,哦……这位鲁未略先生若去,先给七两,干得好还有奖励,如何?”
鲁未略面露沉吟之色,一时没吭声,方斯谷回道:“这事我们要与孙老先生商量,至少要先辞职,然后才能跟你去。”
“好!你们若商量好了,直接到望海客栈来找我。”
刘俭说罢,又给几人倒上一杯酒,起身举杯正要邀饮,突然听楼上传来“砰”的一声,似是有人摔了杯盘,接着就砰砰啪啪声不断,夹杂着叫骂声和打斗声。
刘俭忙出门到大堂会了帐,结果这一顿酒菜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,居然就要六两银子,比一般酒楼要贵上一倍,实在不划算。
董少元与方斯谷一群人也跟了出来,与大堂上的酒客一齐起向张望围观,因为楼上打架的两伙人也下来了,只见一名身形体态肥硕的中年胖子,穿着一身青色丝绸福寿图案长袍,站在楼梯上破口大骂。
“姓赵的!你这海贼吃了熊心豹子胆,竟敢去勾搭张某看上的头牌姑娘,在这登州城,张某看上的姑娘,还没人能抢得去。就你这海贼,若非攀附藩台衙门帮着运粮,张某早就请人将你抓了。”
楼梯口处,一群青衣劲装的护卫簇拥着姓赵的中年男子,那人也不示弱,不屑地冷笑道:“张炳!你不过是仗着族兄张焘的势,在这登州城欺男霸女,算什么本事,赵某此次认个栽,你能把我怎么着,就你那熊样,走着瞧!”
藩台即布政司衙门,登州布政司是万历末征朝鲜时增设。那姓赵的看上去也是个富商,似乎还是个海商,丢下几句狠话便带着一群护卫扬长而去。
既是海商,必有船队,刘俭暗暗对此人留了心,立即命董少元带两名军士跟着那姓赵的海商,看他在何处落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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